chapter 41. >>>>>>>>>>>
那之后,亚瑟和阿尔之间的平衡点似乎被打破了。
亚瑟看着阿尔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看起来像是在犹豫,更多的时候更像是逃避。
可阿尔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在意这个,最近但林的事情搞得他焦头烂额,他又死活不肯答应逼婚,留在亚瑟身边的时候就越来越少。
所以他总是记得,每天早晨他醒来的时候,亚瑟坐在床边的侧影。衬着清晨天青色的光,皮肤白得就像蒙了一层纱。
后来这个侧影常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梦里的亚瑟总是不肯转过头来,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好像下一秒就会慢慢在清晨冰冷的光线里散去。
可这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人总有一天还是会走的。
就像他八岁那年养的鸟,无论他怎样都是留不住他的。
阿尔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不喜欢任何事物超出他的控制,但就算他再强势,手腕再厉害,有很多事情他还是无法左右,甚至无法预料的。
命运发生转折的那天,是和平时毫无差别的一天。
毫无差别的天气,毫无差别的公文,毫无差别的,隐隐感到不安。
那天他回到房间的时候亚瑟正坐在床边,盯着窗外那被夕阳染得通红的天空。
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窗外的夕阳巨大而通红,那画面就像是圣经里常描绘的末日。
“你来了。”
亚瑟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所以也就显得很远。他平时从不和阿尔主动说什么,偶尔阿尔抱抱他,他就会摆出一张麻木的表情。
可是那天,亚瑟给阿尔的感觉就像是在笑。
那种很淡然很安宁的笑,仿佛还是亚瑟在位的时候,下午会叫阿尔来陪他喝茶。每次阿尔推开书房的门,就会听见亚瑟淡淡的笑,然后说:“你来了,阿尔。”
阿尔隐约感到有哪里很反常,但他还是没有太在意。
他就是太喜欢亚瑟了,所以面对着这个人的时候傻得都能冒泡来。
所以他只是走过去,像平时那样把亚瑟抱在怀里。
“春天真的到了啊。”
亚瑟楞楞的看着窗外,莫名其妙的冒出这句话来。
“嗯。”
阿尔轻声回应着,然后伸出手去捂住了亚瑟的眼睛。
“别看了,我不喜欢。”
他不喜欢亚瑟看着外面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他害怕。每次亚瑟看着外面的时候,阿尔就老是感觉亚瑟会到其他的地方去,显得亚瑟的背影特别遥不可及。
哪怕就像现在,这个人正安安分分的坐在自己的怀里,手脚上戴着沉重的锁链,他也还是会觉得这个人的背上似乎马上就要长出翅膀来,然后飞到某个他永远够不到的地方去。
亚瑟·柯克兰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而这种近乎恐惧的感觉从小就扎根在他的心里,肆意而疯狂的滋长着,日渐壮大。
“说起来今年冬天都还没下过雪。”
亚瑟拉住那双捂住他眼睛的手,被捂住的双眼轻轻眨了眨,睫毛刷过手心的感觉就像是有风掠过。
“想看啊?”
“嗯,想看。”
阿尔蓦然笑出声来,靠着亚瑟的头无意识的蹭了蹭。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开心。
“那明年一起看吧,说不定明年就会下雪了。”
怀里的人却突然沉默了,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明年啊……”
“我等不及了。”
阿尔皱眉,他放下双手,将这个人死死的抱在怀里。
“那你想怎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之间静得有些可怕,就仿佛时间突然停止,只剩下两人的心脏正贴合在一起,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
“我想出去。”
说罢他又抬起头来,一双碧绿的眼睛干净得就像能淬出水来,直直的看着阿尔。
“行吗?”
阿尔一瞬间都有些愣了,他看着那双眼睛,几乎以为这就是梦。
那原本是他的禁忌,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提起来的话题,死都不可以去碰的底线。但耐不住他就是喜欢这个人,只要亚瑟用那种眼神看他一眼,他就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什么天下啊荣誉啊最强啊,他都不想要了。
他猛的一把将这个人按在怀里,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看吧看吧,他就是那么喜欢这个人啊。
“好,你想去哪?我们马上就去。”
“哪都行么?”
“哪都行。”
“那就在城里转转吧,我不想去太远。”
“好。”
亚瑟就那么乖乖的闷在他怀里,反而是阿尔,呼吸都有些哽咽起来,但又感觉他好像在笑。
察觉到这个人有些不对劲,亚瑟抬起头来看着他,发现这个人确实是在笑。
“你怎么了?”
“没,我就是……就是有点高兴。”
那时候他还以为他们之间终于缓和了,亚瑟对他的态度几乎让他欣喜若狂。他以为这个人终于打算跟他好好在一起了,他总算没白等。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几个小时前,有个人轻易的闯进了这间看似固若金汤的囚笼,也正是那个人,彻底断了亚瑟所有想要留下来的念想。
他关了那么久的鸟,终于要离开他了。
很多年后的亚瑟仍然不愿意提起那一天。
哪怕后来,所有的故事,所有的疼痛都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抚平,亚瑟仍不愿在阿尔面前提起那一天发生的事。
那件几乎改变了他们俩一生的事,直至阿尔老去,死去,亚瑟也还是没把它说出来。
阿尔想那大概是亚瑟这一生中最隐晦的禁地,是他要一定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
有次阿尔狠了心思的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连骗带哄的灌了亚瑟半箱子酒。酒后的亚瑟满脸通红的在他怀里撒着酒疯,阿尔逮着一个空就问他:那你告诉我,你决定要走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刚问出口,亚瑟的目光就突然放空了下来。
他呆呆的看着前方,抱着怀里的酒瓶子弯下去,蜷成一团。
“我不会告诉你的,不会告诉你那天她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我那些该死的念头……”
阿尔知道那个“她”是谁,托这个“她”的福,他是真的差点弄丢了他。
亚瑟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他看着阿尔,一双翠绿的眼睛像是清醒,又像是迷蒙。
“我不会说的!你就是想骗我说那句话……我不会再说那句话了……”
他神神叨叨的又弯下去了,像个疯子似的一抽一抽的笑,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哭,大半张脸都掩在手心里,眼泪就顺着指缝流出来。
于是阿尔就明白了,亚瑟绝对不会再说的那句话是“我爱你”。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我爱你。
阿尔一边失神的想着,一边把那个哭成一团烂泥的人拥进怀里,亲吻着他的眼睛和咸涩的泪水。
“我知道你不会,亚瑟。”
他轻声在亚瑟耳边说。
“没那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总感觉拥抱不够亲密似的,他狠狠地将这个人揉进他的怀里,拥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没那么远。
亚瑟醉了,他把头放在阿尔的肩头,呼吸被这过于用力的怀抱挤得有些困难,他抬头看着头顶的吊灯,那种金金闪闪的光点恍恍然的有些像是阿斯加德的夜空。
是什么让他在那么多的恨里,硬是撅出爱来的?
他自己都忘了。
记忆仿佛又回到那个冰冷的初春,玛利亚打量他时的那种厌恶和恨意,让人打心里的觉得寒。
“我不想走,这里挺好的。驳了你的美意,真不好意思。”
这是亚瑟的原话。
原本想诱惑他离开的少女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冷下脸来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还不够明显么?想要他死,死在我的面前。
亚瑟这么想着,然后也这么说了。
“你干嘛非要扯着他不放?反正他横竖都会死的,这个仇你也抱不了,干嘛要把后半辈子都花在陪他耗这件事上?”
亚瑟想回答她因为看着他难受我就会高兴,他最难受的不就是我恨他了吗,那我每天都让他知道我恨他,你说他是不是得难受死啊?
但他想了想,又说不出口了。
也不对啊,你看,他要是真的有那么在乎你,喜欢你,喜欢到你不喜欢他他就难受得要死的地步,你面前这个“国王的未婚妻”又是哪冒出来的?
想着想着亚瑟自己就愣住了。他好像一直都对阿尔的感情太过笃定了,可他不是……可他不是不正常吗?
『他对你的感情多少都会受到本能的影响。』
王耀的那句话适时的冒了出来。
亚瑟过于瘦削的手紧紧的抓着床单,那些华丽的丝绸被他捏在手心里,扭扭曲曲,层层叠叠,就像在抓救命稻草。
他一边在脑子里警告自己别去想,别去想,一边又忍不住的去想个如果,想个万一。
王耀说得没错,阿尔根本不正常,他出生的目的就是亚瑟,那是亚瑟他母亲的遗愿,是阿尔的本能。
亚瑟顿时有些惶恐的抬起头来,正对着玛利亚的脸。
那张脸小巧精致,生机勃勃,是张讨人喜的脸蛋。
他开始止不住的发抖,一张苍白的脸刷的一下又白了几分。
如果,我是说如果——
亚瑟心想。
如果阿尔对我所有的感情,所有的行为都是出于本能,而不是出于爱,那一切是不是就都可以说通了?
他的疯狂也好,他过于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也好。
还有他一边说着爱我,一边又和面前这个女孩定下婚约的事也好。
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爱过亚瑟·柯克兰这个人?
亚瑟一边想着,一边止不住的打颤。
我爱你是出于我的本能。
听起来是多么好听的一句话啊,那所谓的“我爱你”,究竟是爱,还是本能?
所有的思绪都如同一团乱麻似的在亚瑟的脑子里纠缠,偏偏他面前的少女还觉得不够似的,继续咄咄逼人的问他:
“你不是说恨他吗?哪有恨一个人还要和这个人绑一辈子的,放过他好不好?除了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玛利亚的神情着实可怜了些,她几乎乞求般的看着亚瑟,就像是亚瑟在欺负她似的。
那我呢?
亚瑟看着她,心里仿佛有谁在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我又有什么?
没有了吧,你看,好像这一辈子都在围着阿尔弗雷德这个人打转。
从他在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里遇见阿尔的那天起,这一生就如同荆棘般和阿尔这个人缠绕在一起,带着尖锐的刺,矛盾而扭曲的疯狂成长。最开始是亲情,后来成了爱情,再后来就成了恨。
他这辈子除了阿尔弗雷德还有什么?
亚瑟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越觉得好笑。
瞧瞧!真是正好应了他那句话了,你所有的痛觉都是他给的,除了他你还有什么?
亚瑟抓着床单的手越发的用力,瘦骨嶙峋的背弯了下来,露出突出的脊椎来。他太瘦了,瘦到每当他弯下腰时,那些突出来的肋骨和脊椎总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可怕。
没了。
亚瑟颤抖着手,继续听着那道声音告诉他。
没了呀,亚瑟·柯克兰。除了阿尔弗雷德这个人你就一无所有啦。
你的国家,你的臣民,你的王位,统统都被抢走啦,你现在是个废物啦,除了他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他呢?
亚瑟继续质问着。
到头来就告诉他,阿尔所有的行为,所有的感情都只是出于本能么?那我岂不是连阿尔弗雷德这个人都不曾拥有过。
那我受的这些罪都算什么?这个孩子又算什么?
亚瑟飞快的想着,这些念头就犹如冬天的河水那样在他的脑海里流过,只留下锥心刺骨的冷。
别想一个本能就把我打发了……他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还少了么?
亚瑟想起维多利亚那张躺在血泊里的脸,恨意突然就翻滚着冲上来。
“不……不。我凭什么…?我受了那么多罪……我……”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那断断续续的模样总让人觉得他底气不足。
玛利亚原本可怜兮兮的脸顿时变得愤怒了起来。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他?明明只有你是多余的,你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他都要和我结婚了……他那么好……就是你让他变得不正常了……你这个毒瘤,阿尔就该在把你赶下王位的时候杀了你……”
只有我是多余的吗?
亚瑟楞在那里,没有回答。
好像真的是。
你看,阿尔就要结婚啦,现在他的未婚妻不就正站在你面前,让你收拾好你的那些不堪赶紧滚吗?
亚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阿尔当初问他的那句“做我的王后吧”,这句话他是不是也对这个女孩子也说过?
你怎么敢……阿尔弗雷德,你怎么敢?
但王耀说过的那些话又始终盘旋在心头,这些天来他都极力去逃避王耀话里的意思,亚瑟不想听,不想看,不想说。
是呀是呀,阿尔所谓的爱他只是出于本能,他所有的反常都受到本能的影响,你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不是阿尔的错,是我们的命吗?亚瑟讥讽着,他不知道他在讥讽谁,大家都是一副“这是命啊我没做错啊”的样子,于是他就只好讥讽自己。
如果没有亚瑟·柯克兰这个人,阿尔应该早就和这个叫玛利亚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吧?没有亚瑟·柯克兰,阿尔就不会干出这么多混蛋事儿来吧?
那就让阿尔弗雷德滚吧,滚出你的生活,让所有的一切都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可是哪还回得去呢?
他什么都没啦,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他的这一生和阿尔绑得那么紧?好像这个人没了的话人生就会突然荒凉一样。
即便亚瑟死都不愿意承认,可阿尔弗雷德对他来说就是那么重要一个人。这个名字背负了他的亲情,他的爱情,他的怨恨和欢喜,他的明媚和晦暗。
是呀,直到现在亚瑟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他是真的爱这个叫阿尔弗雷德的人。
可他越是爱他,恨意就能翻倍的涌出来。人总是没法原谅亲爱的人会伤害自己。
亚瑟想着想着就笑了,是头一次笑得这么张狂,这么撕心裂肺。这一点上他倒是和阿尔一模一样了,明明是难过,却偏偏笑得喉咙都嘶哑起来。
可是到头来呢?
到头来告诉他,阿尔所谓的“爱”不过是本能而已。谁都没有错,这是只是命?
那维多利亚的死呢?
他那些被夺走了的东西呢?
他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呢?
亚瑟后知后觉他所谓的感情就是本糊涂账,赔进去太多,得到的太少。
多么好笑呀。
亚瑟心想着,然后笑出了眼泪来。他狠狠地弓着背,阿尔的未婚妻就在旁边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个疯子。
可亚瑟管不了了,反正他这辈子也早就疯了不是吗?他将脸埋进手心里,笑声里混杂了哭腔,就像是在地狱里被火焰炙烤着的囚犯。
那样扭曲着,挣扎着,翻滚的灵魂。
神明在上——我爱那个给予我伤害和悲痛的人,我爱他,但我更恨他。
现在您连我可以恨他的理由都要从我身边剥夺了么?
“既然你执意要留在这里,我也只好强行让你离他远点了。”
玛利亚以为亚瑟是在笑他根本不会同意自己的话,于是狠下心来冒险的对亚瑟说。
其实她根本没什么把握能把亚瑟弄出去或者杀死在这里。可尚还年少轻狂的性子让她不由得想对亚瑟立个威。
但出乎她的预料的是,那个瘦削的男人笑着笑着又抬起头来了。她无法形容那个人脸上的表情,那大概是她见过的,最扭曲,最哀恸的表情。
“你不就是想让我滚吗?可以啊……我这就滚了,滚得离这儿远远的……”
玛利亚被他那种嘶哑的语气吓到,那就像是巫师在发恶咒时的声音,玛利亚本能的觉得有些害怕,她今天本来是想来诱惑这个人自己出去的,她想着既然亚瑟被铐上了手铐,就说明他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可偏偏这个人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他嘲讽的笑着回答她:不了,这挺好。玛利亚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闯进这里就已经算她有本事了,但好好的计划被打破,她也就鱼死网破的愤怒起来,谁知道这个人突然又发些什么疯?他刚才不是还愿意走吗?
“最……最好是这样!”
少女狠狠地跺了一脚,像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勇气似的。
“我告诉你,别给我耍什么花样,这样对大家都好,明白吗?”
那个男人却根本连看都不看他。
玛利亚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提着裙子离开了。
巨大的夕阳缓缓的在天边下沉,那扇沉重的门又关上了,关门的声音惊动了房间里的灰尘,橙红色的夕阳照进来,映得满屋子都是那种末日一般的色彩。
亚瑟静静地坐在那里,许久,他才闭上眼睛,胸腔肿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就像是破旧的风箱,又像是人濒死时的最后一口气。
我怎么会愚蠢到把爱情献给你?阿尔弗雷德?
【大家好我是咖……算了我还是以死谢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