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掉粉【哭唧唧】
 

【米英】King of spades「40」

chapter 40.  >>>>>>>>>>>
  
  
  
  阿尔很久没那么仔仔细细的看过雪景了。
  
  满天的细雪,夹杂着早春不该有的寒流一起侵蚀着骨头,从里到外的冷。
  白色的雪花铺满了整个阿斯加德,温柔得就像三月的柳絮。可今年的三月没有柳絮,今年的三月下了一场迟到了很久很久的雪。
  
  阿尔拖着一身大红色的披风,摇摇晃晃的走在偌大的皇宫。
  他撤走了所有的仆人和守卫,亚瑟在的时候,这些人是用来防止亚瑟逃跑的。可现在亚瑟死了,那就算整座皇宫都空了也没关系了,反正皇宫里最宝贵的财产已经没了。
  
  长长的披风在身后拖出一地的痕迹,那一抹红色在望不到头的白色里显得特别扎眼。
  皇宫里有很多梧桐树,围着宽敞的大道种成一整排,还没长出新枝,枯黄的树叶就又被雪花压得垂了下来,像是老人佝偻的背。
  
  这条路,他曾无数次陪亚瑟走过。
  
  阿尔淡淡的想。
  
  还有那边的蔷薇,是亚瑟最喜欢的。
  沿着那里一直往前走,再往左拐弯,就可以看见一个训练场,12岁的那年,亚瑟从前线回来,是在那里拥抱的他。
  还有城堡左边的那个舞厅,每一次有什么舞会都会在那里举行。这种时候亚瑟就会亲自给他选礼服,虽然每一次阿尔都不肯老老实实的穿。
  还有皇宫的最前面,有一个特别宽敞华丽的大厅,那里是平时议政的地方。大厅的尽头有一把红色的宝座,镶了各种漂亮的宝石。那个位置,亚瑟坐过,他也坐过。
  
  还有……还有……
  
  还有那里,那天亚瑟倒在那里,熊熊大火融化了他周边的细雪,阿尔眼睁睁看着他在那场大火里,被烧得只剩一个人形。
  他冲进那片大火里抱住亚瑟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成了一具焦尸。
  
  亚瑟死了。
  
  他死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一脸,年轻的国王孤零零的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就像一尊孤独的雕塑。
  “国王陛下?”
  身后传来王耀的声音,可阿尔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
  黑色长发的男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怕被阿尔听见似的,那口气叹得极轻。
  “陛下。”他又喊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
  阿尔总算回了一句。
  王耀轻轻皱了皱眉,端着一杯酒走上来。
  
  那杯酒是银色的,就像是银被熔成了液体那样的银色。
  “把这个喝了吧,喝了就不会难过了。”
  
  阿尔淡淡的瞥了一眼,然后又转过眼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
  “我说了我不会喝的。”
  他轻轻的说着,呼出的气在冰凉刺骨的空气里凝成一团团白雾。
  “你拿下去吧。”
  王耀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似是不忍心一般的低下头,答了一声“是”后,又离开了。
  
  留下阿尔一个人继续站在原地,倔强的不肯移动,也不肯坐下,就那么一直站着。那宽阔的肩膀被沉重的披风压得塌下来,仿佛在坚守着最后的顽强。
  那个传说中的暴君阿尔弗雷德,背影竟孤独得像一面陡峭的悬崖。
  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将他的鼻尖冻得通红。他抬起头来,冰蓝色的眼睛原原本本的倒映着灰色的天空和飘扬的雪花。
  原本映在那双眼睛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下雪了,亚瑟。”
  
  
  阿尔呢喃着,仿佛那个说想看雪的人还在他的身边。
  他在五岁那年,于一场雪里遇见那个人。在十九岁这年,同样于一场雪里弄丢了那个人。
  
  他又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了,孑然一身。
  
  
  
  
  
  阿尔最近似乎特别喜欢抱着亚瑟睡觉,每次他回来的时候亚瑟都睡着了,但他总有办法把亚瑟勒醒过来。
  没错,是勒醒的。
  
  就像现在,亚瑟睁着一双眼睛死鱼一般的看着天花板,半点都睡不着。
  阿尔每次抱着他睡都会下意识的抱得很紧,紧得亚瑟喘不过气。他自己倒是睡得舒服,亚瑟却每晚都失眠。他的睡眠很轻,风吹草动都会醒,更何况这样被一个大活人抱着。
  亚瑟转过头,死死的盯着身边的这个人。
  
  阿尔似乎从来不担心亚瑟会杀了他。
  
  就好像亚瑟是一只有着剧毒的毒蛇,但阿尔却拿定了他的七寸似的有恃无恐。
  而亚瑟也没有真的杀了他,这个想法的确会时不时的冒出来,要不干脆杀了阿尔就得了,杀了阿尔就什么都完了,万事大吉了。但他又下不了手,就像维多利亚死的那天,亚瑟本来可以用酒瓶狠狠地扎进阿尔的胸膛,可是他没有。
  不是说不忍心,也不是说不恨他。亚瑟是恨他的,你要是剖开亚瑟的心脏来看,恐怕里面也都是黑乎乎的恨意。
  他只是下不了手,就包括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他都下不了手。
  
  亚瑟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挺孬的,大的下不了手也就算了,小的他也拿着没有办法。
  他大概这辈子都无法摆脱阿尔弗雷德这个桎梏了吧。他们在错误的路上走得太远,以至于除非是他们之间有谁死了,不然就结束不了这场闹剧。
  
  肚子传来一阵绞痛,亚瑟被疼得皱眉,但还是没吭声。
  他自己也不记得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以来有多久了,整天关在这种地方,除了睡还是睡,有时候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也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不知道对这个孩子该采取什么态度,一方面,这个孩子是阿尔弗雷德强迫性让他怀上的,另一方面,这个孩子又是他的孩子。
  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跟他何其相似。
  
  一样诞生于不该诞生的家庭,一样有个身为男人的母亲。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平安生下来,恐怕还会跟他有一样的童年。
  他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去忍受那样的童年。
  
  瘦得纤细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亚瑟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捂住肚子的手渐渐用力。
  
  不行,果然还是不能让这个孩子活着。
  
  亚瑟伸出手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剪刀,手腕上的锁链碰撞出轻微的声响。那把剪刀他一直没扔,因为他还是不知道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金属的触感冰凉而坚硬,亚瑟有些疲惫的呼出一口气。
  
  他很累,换做你去那么恨着一个人,肚子里还有这个人的孩子,你也累。
  这种感觉就像一头扎进了黑咕隆咚的黑暗里,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你走得双腿都开始发抖了,每踏出一步都有千金重,可还是没有天亮的迹象。
  亚瑟感觉自己就是身处在这样的一片黑暗里,只是他再也不去祈求天亮了,天不天亮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只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还没见过这个世界,不知道什么叫父亲也不知道什么叫母亲,甚至连意识都还没有形成,只是亚瑟肚子里的一团血肉而已。
  它是亚瑟的第一个孩子,亚瑟也曾想过如果自己将来有个孩子,他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教成出色的继承人。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第一个孩子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像一根本来就长错的枝桠又分出另一个小枝桠,横竖都是错的。
  所以它还是现在就死了最好,不要看这个世界哪怕一眼,这个世界不会对它友好,这个世界太脏。
  
  亚瑟想着,高高的举起剪刀往下捅下去。
  
  金属撕开皮肉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亚瑟睁开微微闭着的眼睛,楞在原地。
  阿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的手正挡在亚瑟的肚子上,而剪刀只是深深地扎进了阿尔的手背而已。
  
  温热的血液顺着阿尔的手掌滴到亚瑟的肚子上,一鼻子的血腥气。阿尔正单手撑在亚瑟的上方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的视野里反常的清晰,但却黯淡得没有一丝光亮。
  亚瑟哑然的看着他,拿着剪刀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
  
  “你又想死对不对?”
  阿尔问道,那声音十分低沉,也十分冷静,但只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阿尔现在丝毫都不冷静。
  亚瑟不说话,他只是看着阿尔,而阿尔也看着他。
  
  “你又想离开我了对不对?”
  阿尔把那把剪刀从手心里拔出来,带出汩汩流淌的鲜血。银质的剪刀被扔出好远,发出金属落到地上时叮叮当当的声音。
  稠粘的血液充斥在鼻腔里,说不出的恶心,亚瑟知道阿尔又要发疯了。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开来,就好像只是一幅没有生命的油画。
  
  “你说话啊!!”
  阿尔那双染满鲜血的手揪紧了亚瑟的衣领,把亚瑟的上半身都提起来。
  
  而他身下的男人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亚瑟懒洋洋的转过头来看着阿尔,就像一只傲慢的猫。
  “你让我说什么?”
  
  这句话似乎让阿尔冷静了,他放下了亚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死?”
  亚瑟不回答。
  
  砰的一声闷响,阿尔的拳头狠狠地落在了亚瑟的脸上。
  “你不是想死吗?那你就去死啊!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去啊!!”
  
  亚瑟始终沉默着,被阿尔打过的脸已经迅速充红,比起平时那一张惨白的脸,倒终于有点活人的样子了。
  这不是阿尔第一次打他,阿尔每次情绪失控的时候总是会有点暴力,好多时候他都会把亚瑟掐个半死。但他又不会真的让亚瑟死,每次亚瑟快窒息的时候他就会松开他,然后又像个孩子那样抱着亚瑟念叨着对不起。
  
  就像现在,阿尔的拳头就像冰雹那样落在亚瑟的身上,他的力气本来就大,这种时候又容易下死手。亚瑟用不了魔法,也没办法反抗他,只好自己缩成一团来护住柔软的腹部,任凭阿尔发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缓过神来了,阿尔突然停在那里,然后弯下来把亚瑟抱在怀里,脸颊贴在亚瑟已经开始淤青的肩膀上。
  “对不起……亚瑟……对不起……痛不痛?对不起……亚瑟……”
  
  亚瑟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缩在那里,阿尔的手还在流血,他头一次觉得血腥味是那么恶心的东西,甚至让他觉得反胃。
  阿尔的声音在抖,就像在害怕什么,他轻轻的抱着亚瑟,就像在抱一个浑身是刺的刺猬。被抱着的刺猬不开心,抱着刺猬的那个人也被扎得一身伤。
  
  血腥的味道真是说不出闷人,亚瑟忍不住肚子里的翻江倒海,扶在床边吐了出来。仿佛要将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呕出来那样的,纤瘦的肩膀止步住的颤抖。
  呕吐物那刺鼻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亚瑟伸出袖子来擦了擦嘴角,想要掩饰他的狼狈不堪。
  
  这一下倒是把阿尔吓着了,他赶紧从床上下来,手忙脚乱的给亚瑟顺背理气,又赶紧把亚瑟的呕吐物给清理了。忙完一切之后,他又去给亚瑟倒了杯水,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好点没?”
  他小心翼翼的问着,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亚瑟也不喝水,他就那么呆楞楞的坐在那里,脸上和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
  
  见亚瑟许久都不回答他,他又伸手摸了摸亚瑟有些红肿的脸颊。
  “还疼么?”
  
  “够了,阿尔弗雷德。”
  “你就别恶心我了。”
  亚瑟总算说话了,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就像这落了满屋子的鹅绒。
  
  阿尔的手顿在半空,许久,又把那只手放了下来。
  “我们不闹了好么,亚瑟。”
  他说道,伸出手将那个木偶一般的人揽在怀里。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染红了亚瑟的衣服,就像是大片大片绽放的花。
  “就安安心心把辈子过完不好么。”
  
  亚瑟却突然笑出声来,抬起头来看着阿尔。
  “你觉得现在我们还能安安心心的把这辈子过完么?”
  
  不能了,我们俩之间,除非你死,不然我亡。
  好笑么?从前也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哈。”
  阿尔嗤笑,仿佛也在嘲笑这可笑的孽缘。他放开亚瑟,自己坐到一边去,那双眼睛里的感情太执拗,执拗到让人觉得压抑。
  “我差点都忘了。”
  “你怎么可能想跟我过一辈子呢,你巴不得我死。”
  
  亚瑟不答话,也不看阿尔,就像真的只是个人偶。
  阿尔说得对,亚瑟巴不得他死。他死了亚瑟就解脱了,阿尔斩断了亚瑟通往外界的线,毁了亚瑟的所有,毁了亚瑟可以回去的地方。只要阿尔死了,这一切就都完了,但到那时,亚瑟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他把自己的世界都围着阿尔打转,可这个世界被黑暗浸透了,他不想要这个世界,他讨厌这个世界。可毁了这个世界,他也就一无所有了。
  
  许久,阿尔突然笑起来,弓着背笑得低哑。
  “可以啊。”
  他抬起头来看着亚瑟。
  “既然你那么不想好好跟我在一起,那我们就一直那么互相折磨也没关系。”
  “反正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死也别想。”
  
  亚瑟懒得去看他,他早就知道阿尔会那么说。就像之前他想的那样,他跟阿尔之间除非有谁死了,不然就永远都打不破这种互相伤害的恶性循环。
  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反正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可亚瑟这个人呢,就是犟,不服输。你要是让他不舒坦了,那就算鱼死网破,他也不会让你舒坦。
  
  “那就互相折磨吧。”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活得快活。”
  
  你不就是喜欢我吗,我不爱你你就会难受吗,那你就难受一辈子吧。
  我就把你伤害我的那些,全都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好了。
  
  
  
  
  
  
  咔哒,咔哒。
  时钟走动的声音。
  就像能够感受到有水流顺着皮肤淌下。
  不睁眼也知道,那触手可及的是凉透骨髓的荆棘,狠狠压在眼前的,是迫在眉睫的绝望。
  
  亚瑟把玩着右手手指上的戒指,鲜红色的戒指,反射出温润的光晕。就一如那天,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温柔。
  时至今日亚瑟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只是他做的一场黄粱大梦。
  有些事情太美好了就会不太真实,因为你总会拿它来和现实做对比。梦里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就跟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疼是同一个道理。
  
  “亚瑟——”
  亚瑟转头看了看自己被扯住的衣角,阿尔弗雷德送他的那个玩偶正仰着头看他。
  “门口有人——”
  玩偶指着房间的大门,大概是门外有人在争吵,从那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真稀奇,居然有别的人能找到这里。
  亚瑟默默的想道,然后又转回头去。反正他也戴着锁链,够不到那里,吵不吵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本来以为那里吵吵就会安静下来了,可是相反的,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隐约听得见是一个女人在说:“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大概是吵得越来越厉害了,这个一直囚禁着亚瑟的房间大门突然被推开,然后周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屋外的人讶异得说不出话,屋里的人也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站在门前的是一个十多岁出头的少女,穿着华丽的鲸骨裙,一双碧绿的眼睛朝气蓬勃。
  她微微张开嘴看着亚瑟,就像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
  
  “陛…下……”
  
  陛下。
  这个称呼犹如一颗炸药那样,在亚瑟的心口轰然爆炸,将他整个人都炸得血肉模糊。
  他都快忘了,曾经也是有人那么叫他的。明明也就是不久以前,怎么听起来就像是上辈子那么久远。
  
  他转头看向这个少女,两双碧绿的眸子隔着冰冷的空气互相打量。
  仔细一看会发现,少女的五官尤为姣好,特别是那双眼睛,就像是鲜活透明的夏天,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依旧是那副震惊的表情,看着亚瑟的目光渐渐往下移,定在地上那乌黑沉重的锁链上。
  
  “您怎么……”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问出口,不知道是不敢问出口还是怎么样,总之她没有说出来。但即便她不说,亚瑟也猜得到她想问什么。
  还能是想问什么呢,无非也就是问:您怎么会在这里,或者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毕竟也是前任国王,被人栓了锁链关在这里,又怎么不让人嗔目结舌。
  
  亚瑟不回答,他静静地将目光移到一旁,不去和这个少女对视。
  不敢对视。
  就像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就像刺猬被人强行掰开四肢露出柔软的肚皮,就像最不堪的模样被人尽收眼底。
  他的脖子上还留着青青紫紫的吻痕,那是阿尔的杰作,他都不知道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
  
  那只名叫亚蒂的玩偶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它不停的扯着亚瑟的手,拉长了音调对亚瑟说客人来了客人来了,但亚瑟就是不会过头看它。门口的守卫也只是为难的站在那里,似乎不敢上来带走那个少女,也不敢询问亚瑟的意见。
  周围的空气就像被人灌满了胶水,尴尬得连呼吸都困难。
  最后亚瑟大概是烦了,他伸出手来摸了摸玩偶的脑袋,轻声道:
  “亚蒂,别吵。”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也是在他伸出手的这一瞬间,门口那个少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亚瑟的右手上戴着一枚戒指,鲜红色的,就像能滴出血来的颜色。
  那个戒指少女认得,她就是在这个房间看见过那枚戒指,但后来只在国王阿尔弗雷德的手指上见过。
  她本来以为那只是阿尔弗雷德准备给她的一个惊喜,但没想到会在这里重新见到它。
  
  “怎么会……”
  少女摇了摇头,目光惶恐的看着亚瑟的手指。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
  
  “那应该是我的才对啊……怎么会在你那里……”
  
  亚瑟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实际上他并不认识这个少女。在他的记得的贵族当中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可是能够单枪匹马的闯到国王的卧室来,又足够说明这个少女的身份不简单。
  而且这个少女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似的,亚瑟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阿尔对外宣扬他已经死了还是怎么。
  他看见这个少女浑身都在发抖。
  
  “玛利亚小姐……”
  直到一旁的守卫喊到。
  “您该离开了。”
  
  这时少女才像被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她惊慌失措的提起裙摆,逃离似的离开了这里。
  
  四周恢复了死寂,就如同刚才根本就没人来打搅过,这个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是个无人问津的囚笼。
  门外的守卫在看见少女离开了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转过身来朝亚瑟的方向鞠了个躬:“打扰了,阁下,您继续休息吧。”
  正要关门时,他们又犹豫了一下停在那里。
  “那个……阁下……”
  “能否请您不要把刚才的这件事告诉国王陛下……这是我们的失职……国王陛下要是……”
  
  亚瑟淡淡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知道了,下去吧。”
  
  两个守卫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又弯下腰对亚瑟说了一声万分感谢,这才退了出去。
  卧室的大门咔哒的一下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亚瑟一个人,和那个没有情感的人偶。
  亚蒂似乎正在可惜客人走了,它可怜兮兮的拽着亚瑟的衣角,念叨着又没人了,又没有人了。
  就像连人偶都会寂寞。
  
  
  亚瑟低垂着眼睑,金色的睫毛轻颤。窗外的不远处就是皇宫外,或拥挤或稀松的人流在这个全大陆最繁华的都市会聚成一条庞大的河流。
  似乎很嘈杂,但又像只是海市蜃楼。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才守卫管那个女孩子叫玛利亚。
  亚瑟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平坦坦的肚子,莫名其妙感到心里焦躁不安。
  
  右眼的突突的跳,配合着心跳和脉搏,一下一下的,跳上眉梢。
  
  
  
  
  
  
  
  后来这件事情也就那么在生活庞大的齿轮下被碾得灰飞烟灭了,就像手背偶然被指甲划出了一道白痕,略微的疼了一下,不久后就消失了痕迹。
  仿佛从未发生。
  
  直到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后。
  亚瑟知道阿尔就要结婚了的那天,肚子正疼得厉害。
  
  那段日子他的肚子总是隔三差五就要疼上一回,可亚瑟终究是个男人,不怎么懂得照顾自己。所以在疼痛到来的时候,他只是躺在床上紧紧的缩成一团,连手脚都痛得发凉。
  冷汗浸透了背上的衣服,亚瑟紧紧的捂着肚子,痛着痛着就那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屋子里一颗灯也没点。阿尔也还没有回来,他最近似乎很忙。
  
  门口似乎有些吵,亚瑟捂着脖子坐起来,他似乎睡落枕了,脖子又酸又疼。
  “亚蒂?”
  他轻声叫道。
  那个丑巴巴的人偶从角落里钻出来,站在床边仰头看着亚瑟。
  “现在几点了?”
  人偶把手高举过头,像个小丑那样在原地转着圈圈。
  “八点啦——八点啦——八点啦——”
  它大声嚷嚷着。
  “够了亚蒂,去给我倒杯水。”亚瑟轻轻揉了揉肚子,皱着眉。
  人偶乖巧的跑过去给亚瑟接了杯水,又重新跑回来递到亚瑟的手里。冰凉刺骨的液体顺着喉咙蔓延,但似乎也没有比刚才好受多少。
  许久,亚瑟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
  今天晚上竟然有星星。
  大概明天就要出太阳了吧。
  亚瑟心想。
  
  这个漫长得过分的冬天似乎终于过去了。
  
  
  这时卧室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个缝,灯光从门外透进来,将黑暗的房间分割成两半。
  门口的两个守卫似乎正在喝酒。
  “嘿,阁下,您要来杯酒吗?”他们好像正在聊着什么,而且正聊得高兴。
  屋内黑得就好像是深渊,从守卫的角度看不清亚瑟的表情,只依稀看得见他的侧影,瘦削又萧条。
  
  按理说他们是不能和亚瑟搭话的,先不说他们的身份差距,而且国王还命令他们不能让亚瑟出去,也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来看管哪一个犯人,但来了之后才发现竟然是消失已久的前任国王陛下。他们并不知道亚瑟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亚瑟现在也没什么地位可言了。
  毕竟国王陛下从未对外提起过他的事,有人问起来,也只是随意敷衍一下就过去了。大概也只是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所以留了这位前任国王一条命吧。
  毕竟是王室嘛,留了一条命也算不错的了。
  所以他们私下里也没怎么把亚瑟当回事,只当这是个比较特殊的囚犯。之所以那天敢请求亚瑟不要把玛利亚来过的事告诉阿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干什么!你忘了我们不能和他说话了吗!”另一个守卫推了推他,想把门关上。
  “有什么关系!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这个守卫挥了挥手,似乎并不在意。
  “国王陛下就要结婚了!”
  
  哗啦的一声轻响,亚瑟手里的杯子落在了床上,冰凉的水立即就浸湿了杯子,在床上蔓延出大片大片的深色痕迹。
  冷得透骨。
  
  结婚?
  
  “阁下,虽然您和陛下现在关系不怎么好,但好歹也是弟弟的终身大事,您就放下你们之间的芥蒂,来祝贺一下吧。”那个守卫朝亚瑟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让亚瑟过来。
  而亚瑟还是静静地坐在原地,仿佛只是尊雕塑,沉默得可怕。
  
  “来一起喝酒吧,您一直关在里面也不闷么?我这里刚好还有瓶白兰地,哈哈。”
  “你疯了!你忘了他还戴着……”
  “哦对!锁链!对!我差点都忘了,那酒我就给您放在这儿,您让那个小家伙过来拿吧。”
  
  屋里的男人还是不说话,他整个人都浸泡在黑暗里,似乎连发丝都染上了黑暗的颜色。
  门口的守卫正在朝亚蒂招手,笑着让这个玩偶到他那儿去拿酒。而亚蒂也十分听话的跑过去,它的手腕是木质的,抱起酒瓶的时候总有一种酒瓶会滑下来的感觉。不出所料,等它跑到亚瑟床边的时候,手里的酒瓶就啪的一下滑到了地上,在羊毛的地毯上滚不了几个圈,就又停下来了。
  
  “你说他要结婚了?”
  
  许久,屋子里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
  
  “是啊,虽然还只是订婚,但好歹也是好事,阁下您也去祝福一下陛下吧,虽然你们现在是这样,但你们也是兄弟啊。”那个守卫笑着,旁边那个看见和亚瑟搭话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于是也就当着他去了。
  “我家也有个弟弟,特别不听我的话,为了赌博差不多输光了我们家的所有家产,老实说有时候我也挺恨他不成器的。”
  他粗犷的笑着,像个过来人那样对亚瑟说。
  “但他结婚的那天,我也还是去参加了他的婚礼,毕竟我们是亲人啊。所以说,阁下也不要那么看不开,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不是吗?”
  黑暗中迟迟没有回答的声音传来,就好像屋子里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哪个守卫见对方许久不回答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就在守卫都以为对方不会再搭理自己的时候,亚瑟却突然笑出来。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一辈子都不会。”
  大概是怪他刚醒来没多久,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就像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呼呼咋咋的悲鸣着。
  
  守卫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他发现亚瑟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或者说,他的话对于亚瑟来讲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于是又朝亚瑟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就作势要关门了。
  
  “和他订婚的是谁?”
  亚瑟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来。
  守卫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回答道:
  “呃,是玛利亚小姐。”
  
  房间里又安静了许久,守卫突然为自己贸然和亚瑟搭话而感到后悔,他发现他根本不能和这个人沟通。就好像他和这个人之间隔着一堵透明的高墙,他理解不了这个人语言下的痛苦。
  
  “哦。”
  那个男人突然笑了。
  “是她啊。”
  
  守卫木讷的点头。
  床上的男人弯腰捡起地毯上的那瓶白兰地,自顾自的说着话,声音听起来悠远又苍凉。
  “谢谢你的白兰地。”
  
  守卫这才有些心虚的点头说不客气,然后就像躲避瘟疫那样,匆忙的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回到了一片死寂。
  就像亚瑟被关起来的这么多天来的每一天一样,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仿佛世间万物都被沉在万吨水压的深海里,寂静得让人窒息。
  他记得那天闯进来的那个姑娘就叫玛利亚,他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很耳熟。以前维多利亚就曾向他提起过,阿尔有个交往了两年多的情人,叫做玛利亚,是但林的私生女。
  哈,倒真的是个俏丽佳人,和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起的画面应该也是挺相配的吧?
  
  亚瑟拿着那瓶啤酒,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他金色的发丝。
  “亚蒂?”他轻轻的喊到。
  破旧的人偶走过来,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他好像要结婚了。”
  他出神的看着什么,碧绿的眼睛幽幽的就像一汪清泉。
  “他怎么可以去结婚呢。”
  人偶不回答。
  “他怎么可以。”
  
  现在亚瑟终于有些明白当初阿尔质问他的那句“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去结婚”了,倒真是风水轮流转。
  只是以前质问这句话的人是阿尔,如今成了他。
  
  他怎么可以丢下我去结婚呢。
  他把我的一切都给毁了,把我推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如今却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走了吗?
  他怎么那么残忍,他怎么可以。
  他是不是根本就没心没肺。
  
  亚瑟抬起手来抚摸着有些冰凉的小腹,眼神清幽。
  “你说我该祝福他吗,亚蒂?”
  
  还是说我该诅咒他呢。
  
  
  
  咔哒,咔哒。
  时钟走动的声音。
  
  不睁眼也知道,那触手可及的是凉透骨髓的荆棘,狠狠压在眼前的,是迫在眉睫的绝望。
  
  
  
  
  
  
  
  
  就好像在撕心裂肺的大哭大笑。
  可是又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预兆的,书桌上的文件被扫落了一地。
  白花花的纸张飞到空中,又轻飘飘的落下来,惊了一室的尘埃。
  “没必要拿文件出气吧。”王耀叹了口气,弯腰将地上的文件捡起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林怎么突然就警觉起来了。”阿尔不耐烦的皱眉,修长的指节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是不是您最近的动作有些急了?”
  “不可能,我自己做事自己有把握。”阿尔立即否认。
  “那他怎么会突然向您逼婚呢?”王耀也犯难似的皱起眉头来。
  阿尔不回答,他伸手来盖住自己的脸,难得的露出疲态。
  见阿尔不理自己,王耀却笑了,他重新把文件摆回阿尔的桌上,自己一脸幸灾乐祸的坐了回去。
  “您似乎很不高兴。”
  他抬起自己的茶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戏谑。
  
  阿尔当然不高兴。
  但林的把柄他已经抓了不少在手里,只要等到时机成熟,他便可以引爆这个药引,从而牵扯出这一连串在黑桃国扎根已久的毒蛊。阿尔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让这些权贵一下就翻不了身。而这个时机本来已经不远,阿尔料定不出两个月就可以把但林从侯爵的位置上赶下来。但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但林却不知为何警觉了起来,不少阿尔的耳目都被无形中铲除,让阿尔一下就少了很多把握。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再大的事也轮不到让阿尔弗雷德这只笑面虎来犯难。只是但林为了试探阿尔,竟提出了要阿尔尽快迎娶玛利亚。也就是说,如果此时阿尔拒绝了但林的请求,无异于验实了但林心中的怀疑。一旦错过了但林戒备最松懈的时候,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会等到这样的机会了。
  作为一个国王,阿尔明白自己现在断然不可以拒绝但林的请求,他不可以打草惊蛇。可难不成要他真的答应这件事吗?笑话。
  
  “让我猜猜,陛下之所以那么暴躁,是因为不想答应这门婚事……不,是怕某个人知道,对不对?”王耀淡然的喝着茶,笑得像只狐狸。
  阿尔将盖在脸上的手放了下来,他斜过眼看着这个男人,眸中泛着一阵阵寒光。
  王耀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个时候惹怒帝王无异于是在找死,但他却还是一脸的无所谓。
  他从不惧怕这些,从前亚瑟在位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总是喜欢有意无意的去踩一下帝王的底线。
  “瞪我也不会缓和局面的,陛下。”
  阿尔不耐烦的啧了一下舌头,重新看向天花板。
  他也知道这种时候发火没用,但有的时候就是克制不住怒火。
  “别吵我,我烦。”
  王耀也自知没趣,撇了撇嘴不再逗他。
  “至于这样吗,不就是结个婚,又不是要您死。结就结咯,到时候您再想个法子封住玛利亚的嘴,但林照样完蛋。”
  他不明白,身为一个常年游弋于政治之间的人,王耀不明白这种时候阿尔为什么要犹豫。他以为以阿尔的头脑应该明白,这种时候拒绝了但林可能就错失了最好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才会重新有。
  孰重孰轻,阿尔他难道不懂吗?
  
  可阿尔却笑了,嘲讽似的的哼了一声。
  “你懂个屁。”
  王耀只好耸肩,他确实不懂。
  “那您到底打算给但林一个怎样的回应?”
  阿尔皱眉,似乎自己也没拿定主意。
  “我不知道。”
  
  黑色长发的男人突然收敛了笑意,他用一种极为认真的眼神看着阿尔,就像是在审视这位国王。
  “这可不是您的一句不知道就可以解决的。”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金色的眸子里尽是肃穆之色。
  “选一个吧,陛下。您要的新时代和对亚瑟的感情,总有一个是必须暂时放弃的。”
  
  可阿尔毕竟是阿尔,他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拿给王耀质问。他抬起头,危险的气息顿时在这个不算大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这是你和我说话的语气?”
  
  王耀暗自握紧了手心,他一直都知道阿尔弗雷德是个危险的人,但那也只是知道而已,至少他没有真的见过阿尔危险的一面。但此刻王耀有些明白了,阿尔看着他的那种眼神,冷得似乎都能让空气结冰。
  许久,他才垂下眼睑,掩住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忌惮。
  “抱歉,是我失礼了。”
  
  阿尔这才收起他的那种目光,他把纤长的手指放在桌上,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
  “他想让我让步,呵,就凭他也想让我让步?”
  他嗤笑着,但王耀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一个王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威严被人触犯。但总有人不懂这个浅显的道理,于是就死在了王的怒火之下。
  “既然忙着自掘坟墓,那我就成全他。”
  敲击着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放出消息,说我最近正联合其他几个侯爵,在阿斯加德城外部署军队。”
  
  王耀愣了楞,他看着阿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命令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这是要…?”
  
  “反正已经打草惊蛇了,那干脆来个彻底。”
  “您想逼但林造反?”
  “是。”
  
  王耀皱眉。
  “但这可是下策,如果但林不选择造反的话,那他一定会立刻拉近自己和其他贵族的关系,到时候黑桃国的政权就会被分成两个派系,成为一场愈演愈烈的暗斗。本来我们国家近几年就一直被红心国梅花国盯着,您这样是会导致内忧外患的。”
  不愧是王耀,他终究是玩弄权术的一把好手,顷刻间就将局面分析得面面俱到。可他还是低估了阿尔,他能想到的,难道阿尔就不能吗?
  “不,你忽略了重要的一点。但林太轻敌了,他一直以来都只把英雄我当做他的傀儡,这样的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傀儡突然反抗他的命令的。”
  年轻的国王眯了眯眼睛,一心打着自己的算盘。
  “但您又怎么保证他就不会用其他的方式来打压您呢?但林能在黑桃国嚣张那么多年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静默,然后王耀就看见阿尔的嘴角牵起一抹极诡异的笑来。
  “这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亲爱的骑士阁下。”
  
  王耀眨了眨眼睛,然后认命的叹了口气。
  “您就明说吧,要我怎么做。”
  阿尔开心的拍了拍手,又摆出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简单,你只需要站到但林那边,涨涨他的气焰,再告诉他当今的国王是如何的无能,天下需要一个更成熟老练的人来掌控就可以了。”
  “不错的想法。”王耀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可你要怎么保证你一定会赢?”
  阿尔狡黠的笑了笑,那笑容有些不像是阿尔会有的表情,但王耀又觉得这笑容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事亚瑟最常有的表情之一。
  利用但林的轻敌和王耀的怂恿,造成他无法挽回的局面,到时候阿尔再出兵将但林一网打尽。
  他的解决手段很简单,就是军队。几个月前阿尔就把黑桃国大半的军队捏在了手里,包括原先但林手里的和一些零散的势力,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赶到首都来帮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武力更令人畏惧的东西。
  
  思及此,王耀就静默着看了他许久。但阿尔那张脸他又怎能瞧出半点端倪,在这方面,阿尔可谓是把亚瑟的城府继承了个十足十,甚至还比亚瑟更不显山不露水。
  “其实你何苦绕那么大的圈子。”
  黑发的男人只好弯下头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阿尔的头脑确实很好,他玩弄但林的那点轻敌和傲慢就像在玩弄个小孩子玩意儿,对但林的打压威胁和怂恿也把握得刚刚好,就计谋和胆识来说,阿尔确实可以赶超不少老手。
  但他仍是在赌,是的,即便拿出最大的杀手锏,他也仍是在赌。他的想法好归好,但那也不过是最危险的下下策,危险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麻烦。
  当下最好的对策无非就是应下逼婚,打消但林的顾虑,再将这群人一把拿下,阿尔根本没必要去做这些容易引火上身的事。
  
  而思来想去,能让阿尔费尽心思也不肯答应这门婚事的原因也只有一个了。
  “是为了亚瑟,对吗?”
  
  这个名字就如同禁忌,话刚出口,房间里就陷入一片死寂。
  刚才还气势骇人的男人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他看着面前宽大的书桌,目光沉得可怕。
  
  “是。”
  许久,那个男人才回答。
  “就是为了他,但那又如何。”
  他就是容不得有人占着他给亚瑟留的位置,一点也容不得。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只能是亚瑟,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他便是狭隘,有关亚瑟这个名字的一切都是别人碰不得的禁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能碰他护在怀里的东西。谁敢碰就砍掉他的手,谁敢和他抢,那就是在和他拼命。
  既然他都说了那个位置是留给亚瑟的,那其他人就想都别想,他就是那么极端。
  
  要是亚瑟知道自己养出了这样一个人得气死吧?
  王耀挑了挑眉想。
  但他不知道的是亚瑟早就已经被阿尔弗雷德气得不正常了,连他自己都常常分不清,现在的这个阿尔到底是不是当初他捡来的那个孩子,怎么长着长着就变成这样一个疯子了呢。
  
  “好吧好吧,你要怎么办我也管不着你,你和亚瑟的事情我也不了解。”王耀认命的叹了口气,抬起他的茶开始悠哉悠哉的喝起来。
  “但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似是而非,也就是阿尔这种疯子和王耀这种神经病才能沟通起来。
  
  闻言书桌后的男人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笑声听起来就像真的是半点都不在乎似的。
  “这样不好吗?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有什么不好的?”
  王耀也不答话,他皱着眉看着前方,心想真的是得到了吗?
  “怎么你们谁都觉得我过得不好?你也是,马修也是,这些无聊的问题你们还要问几遍?”他一边笑一边问,看起来就像听了个白痴问题似的,但那双眼睛却开始变得没有聚焦。
  
  他是真的不明白,因为他一直觉得这样挺好的。不管外面的风雨多大,不管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要如何处心积虑,只要他回到那个地方,就会有人在等他。多好的事儿啊,等他的人也恰巧是他最爱的人,别人恐怕盼都不来。
  阿尔也不是不知道以前那个会对他笑的亚瑟已经没了,那个亚瑟大概死在了某个晚上,或许是维多利亚死的那天,或许是吃下铸魂的那天,又或许更早。但他不在意啊,他只要每天都能看见这个人,没事就把他捞进怀里抱一下亲一下就行了。他不求亚瑟能爱上他,在看见亚瑟的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就没对这个报什么希望,他只求那个人能乖乖待在他身边,哪里也别去。等到哪天,他老得再也走不动了,那就让亚瑟杀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他觉得自己对亚瑟要求真的挺低的。
  
  可人啊,终究是一种贪心的生物吧。他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把那个人狠狠地攒在手心里,斩断了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用最不能启齿的方法囚禁着他,可他还是觉得不够。
  哪里不够呢,到底是哪里不够。
  心底有个地方总是空虚着的,哪怕把那个人抱得再紧,也还是填不满。
  就好像很多年前,他还很小,躺在亚瑟的怀里半睡半醒,鼻翼间全是那个人身上的红茶香,但他觉得不满足,就好像身体里有只怪物,长着血盆大口告诉他我很饿。
  那时他觉得,只要亚瑟属于他,心里空空荡荡的那一块就会被填满,但如今亚瑟属于他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他到底还想要什么呢,最想要的不都已经得到了吗,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够,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开心?
  
  阿尔越想越觉得不解,越不解脾气就越暴躁,他之所以会打亚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这种心情给逼出来的。
  他不理解,可是没人来告诉他,连自己身陷悲伤也不知道。
  
  王耀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久以前不是这样的。王耀还记得很多年前,亚瑟一身银色的铠甲,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威风凛凛的离开阿斯加德。那时阿尔看着远方的眼神就好像装进了整个天空,又好像只装进了亚瑟。那时王耀就觉得,那双眼睛里面的执着看得人胆寒。
  而如今这双眼睛,正慌乱的看着那个地方,装不下天地,就连眼中的那个人都开始模糊了身影。
  所以他跟亚瑟啊,究竟是毁了亚瑟,还是毁了他呢。
  
  黑发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仿若扼腕叹息。
  “我还当你有多聪明,原来你也是个傻子。”
  大家都是傻子。也许你特别精明,处处机关算尽,但总有一个人,可以让你在面对他的时候傻得冒泡。
    
  阿尔只是静默着,慢慢的把头埋进臂弯里。
  “我开始不明白了。”
  他轻轻的说着,就像个可怜兮兮的败狗。
  “王耀,你说我到底想要什么?”
  
  金眸流转,王耀眯着眼睛看向阿尔,头一次在阿尔面前露出嘲笑的姿态。
  
  哦,原来是也爱而不得。
  可这世上,最折磨人心的,就是爱而不得。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多了。”
  他兜了兜衣袖,转过头去将茶杯放下。
  “有时候你觉得你特别想要的东西,到手了才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要。有时候你觉得不是很重要的东西,错过了才觉得追悔莫及。人就是那么可笑的生物啊,阿尔,总要后悔的那天才晓得要珍惜。”
  
  金发的男人蓦然笑出声来,那张侧脸的轮廓就像是被名家精心雕琢过的,明明那么好看,绝望得触目惊心。
  “你是说,我现在想要的东西其实不是我最想要的吗?”
  
  放你妈的狗屁。
  
  亚瑟就是他的全部了,除了他阿尔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又怎么能够不想要呢,他恨不得把这个人吃下去,消融在自己的身体里,再也分不清彼此。
  就那样粘稠着,混沌着,温暖着,一寸一寸的融为一体。
  
  要怎么才能表达这种感情呢,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是能够在牵手的一瞬间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的,那么这个人在牵起阿尔的手的一瞬间,大概就会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呜咽。
  这些撕心裂肺的声音高亢得可以撕破你的耳膜,但你会觉得他很孤独。
  就像一个疯子被关进了空无一人的世界,但他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找他。
  
  “放他走吧,阿尔,你这样谁也不会快乐。”
  王耀看着表情越来越空洞的阿尔,有些苍凉的说道。
  
  砰的一声,阿尔面前的杯子被他扔在了王耀头边的墙上,再靠近那么一点,那个花瓷的杯子就会正好砸在王耀的脑门上。
  空气骤然紧绷。
  
  “我不。”
  
  王耀有些惊魂未定的看向阿尔,那个男人低垂着头,金色的发丝遮住了双眼,但王耀却突然觉得像是被一只厉鬼盯上了似的。
  事实上阿尔的眼睛现在确实很恐怖,这两天的睡眠不足和愤怒已经让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睛。他死死的盯着王耀,就像一个担心玩具被抢走的孩子。
  
  那是我的整个世界,你让我放他走,我不。
  就算和整个世界作对,我的回答都还是我不。
  如果你敢和我抢,那就是和我拼命。
  你在要我的命。
  
  
  黑发金眸的男人只好站起来,他意味不明的看了阿尔一眼,声音开始变得很冷。
  “可是他愿意留在你的身边吗?你想没想过他?”
  “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不能放他走。”
  我不能。
  
  王耀深吸了一口气,认命似的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
  他转过身来,朝阿尔的方向尊敬的行了礼,但不知怎么的,总感觉他的脊背总有种僵硬的感觉。
  “回见,陛下。”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过去,阿尔疲惫的倒在椅子里,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画册。
  画册里画的全是同一个人,就像一个精心构造的世界,把那个人的喜怒哀乐装进来,把漂亮的风景也装进来。
  那原本是阿尔打算送给亚瑟的礼物,但他还没想好到底什么时候送给他。
  
  想到这个,阿尔就不自觉笑了起来。淡薄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大概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那样子倒有些像他小的时候了,一双蓝色的眼睛就像蔚蓝的天空,里面满满的都是辽阔。
  
  什么时候送给他比较好呢?
  他早就错过他的成人礼了,说是纪念品又觉得太重了,他担心以后的日子就再也送不起那么认真的礼物。
  那就结婚的时候送他吧,结婚的时候他会很生气吧,毕竟从国王变成皇后什么的,似乎还是开国以来第一次。
  但他会喜欢吗?应该会喜欢的吧。
  应该会吧。
  
  心脏的某一块是空的,就像被贯穿了一个洞,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才能继续跳动。
  可那个洞怎么都填不满,于是越来越孤独,越来越难过。就像置身于孤岛,置身于宇宙,置身于虚无。
  所以求求你吧,算我求你。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一下就好。
  这个世界寂静得好可怕。
  
  
  
  
  
  王耀原本是拿不准自己到底要不要带亚瑟走的,毕竟阿尔和亚瑟究竟相处得如何他并不清楚。他和马修的关系算不上又多密切,毕竟现在他和阿尔走得近,在马修那里也就讨不了多少好处,马修自然也就不会把亚瑟的消息透露给他。
  所以他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行动,他不知道亚瑟心里是否也愿意离开。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根本不知道亚瑟具体在哪个地方。
  除了阿尔的心腹之外,知道亚瑟在哪的人就只有林晓梅,可他这个学生一向不怎么听他的话,王耀自己也不敢打草惊蛇。于是他让王嘉龙替他去打探亚瑟的下落,可整整两个月了,王嘉龙却迟迟不把消息上报上来。
  理由王耀自然是明白的,因为放跑前任国王这种事,怎么说也算是头等大罪。而现在马修的行踪被阿尔盯死,能向外透露消息的人就只剩下湾湾,如果前任国王莫名失踪,那这件事就一定会怪罪到湾湾的头上。以湾湾和王嘉龙的关系,王嘉龙不愿意把消息告诉王耀也是正常的。
  王耀原本也打算慢慢劝服王嘉龙,让他自己把亚瑟的下落交代出来。可是在看了阿尔的表现之后,王耀突然就没那么好的闲心了。
  他原本以为,阿尔就算对亚瑟再执着,再过分,他也会考虑考虑亚瑟的感受,但阿尔没有。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亚瑟被关在某个地方,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
  
  以亚瑟的那个倔驴脾气,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王耀一边想着,一边在王嘉龙的房间里翻翻找找。
  他是不明白阿尔的这种感情,也不想明白。但感情这种事儿难道他还见得少了吗?走到阿尔的这个份上,那这两个人还不如分开比较快活。
  更何况亚瑟……
  王耀默默地叹了口气。
  
  亚瑟那个人啊……
  
  默默在心底里唾骂了自己一句瞎操心,然后又继续在王嘉龙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终于在敲到其中一块地板时,下面传开了空洞的回音。
  
  “是这里吧。”
  王耀喃喃着,然后摸索着打开了那块地板。
  下面是个半人高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深色的盒子。
  “总算让我找到了。”
  王耀深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一挥手,刚才还乱糟糟的房间顷刻间便恢复了原状。王耀满意的看了一眼,然后抱着盒子走出了王嘉龙的房间。
  
  盒子里放着一个银白色的茧,圆滚滚的,安静的伏在盒子里面。
  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引路的飞蛾,只要在它幼虫的时候带它去过某个地方,它就会永远记得那条路,破茧之后就可以带人去往那个地方。
  王耀小心的把它从盒子里拿了出来,用指尖燃起的火苗来略微烤了一下。
  银白色的茧在遇见火之后就迅速的燃了起来,露出里面还在沉睡中的飞蛾。
  
  “就拜托你带路啦,小家伙。”
  他将手中的飞蛾放飞,刚醒来的飞蛾在空中扑棱了几下,然后就掉头向着某个地方飞去。
  王耀不紧不慢的跟在这只飞蛾的身后,身影渐渐变淡,直至再也看不见他这个人。
  只听得见有人在哼小曲,但四周空无一人。
  
  
  
  
  常常会有这种时候,会梦见小时候的阿尔。
  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脸圆圆的,眼睛弯弯的,奶声奶气的叫自己的名字。
  亚瑟总会忍不住走过去抱他,阿尔就会挥舞着手臂来摸他的脸,然后冲他傻笑。
  小孩子的体温暖烘烘的,把胸膛那一片捂得发暖。亚瑟也就不自觉的笑了出来,那笑容温和得都能化成水。小阿尔在他的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着,亚瑟只好不停的把他往上托,生怕他落下去。
  “阿尔,别乱动。”
  他有些宠溺的轻声哄着,怀里的孩子很听话,听见他的声音就停止了玩闹,安静得有些诡异。
  
  亚瑟正想问他怎么了,小阿尔却突然抬起头来,一双蓝汪汪的眼睛静静的盯着他。
  “我不是阿尔呀。”
  亚瑟有些惊诧的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心想这怎么可能不是阿尔呢,你看这眉眼,这五官,哪里不是阿尔。
  怀里的孩子又扭了扭,伸手指向另一个地方。
  “那个才是阿尔呀。”
  亚瑟抬起头来,随着孩子指着的方向看去。
  
  逆光处站着一个人,亚瑟只模糊看得见他高大的身影。
  但他还是一瞬间就将那个人认了出来。
  即便看不清五官,亚瑟也依旧感到那个人在看着自己。
  那种如蛆附骨的感觉绝不会有错,那个人总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宛如一场摆脱不了的噩梦。
  对了,那才是阿尔,那个如同黑暗沼泽一般的人。
  
  那些夹杂着怨恨的记忆突然汹涌而至,原本安宁的梦境骤然变得压抑起来。
  
  亚瑟突然觉得怀里的这个孩子异常沉重,他缓缓的低下头来,看着怀里笑得一脸天真的孩子。
  “那你呢?你是……谁?”
  和阿尔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一下就笑弯了眼睛,甜甜的看着亚瑟。
  
  “我是你的孩子呀。”
  
  
  
  随后梦醒,惊了一身冷汗。
  
  
  
  窗外就是暮色降临的天空,天边的卷积云厚厚的,大片大片的红色和蓝色交织着,混沌着。
  天气依旧很冷,但已经可以看见阳光了。
  从皇宫里的梧桐长出第一片新叶的那天起,春天终于来了。
  
  卧室的门几乎在亚瑟醒来的一瞬间就被敲响,缓慢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
  “谁?”
  亚瑟嘶哑着喉咙,莫名的警惕着。
  “是我。”
  王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亚瑟。”
  
  亚瑟一瞬间有些愣神,但随后又转过头去。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哈。”
  他不禁嗤笑出声。
  “作为一个叛徒?”
  门外的人不说话,也不打算进来,所有的声音止于这个问题。
  是了,这才是亚瑟,即便他不说,不提,但很多事他总是记得很清楚。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他都记得太清楚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仿佛传来一声冗长的叹息。
  “阿尔的事,我很抱歉,亚瑟。”
  可现如今,抱歉又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就像王耀无数次预料的那样,甚至比他预料的更加糟糕。
  王耀抚摸着门上那繁丽的花纹,声音越来越低。
  “可你总是这样,你总是不听劝,明明都告诉过你了,不要把阿尔看得太重。”
  
  门内的男人不说话,地板上的锁链散发着金属阴冷的光,显得异常沉重。
  他想要坐起来,于是就牵动了那些一环扣着一环的铁链子,金属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变得刺耳。
  “得了吧,你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才来的?”
  隔着沉重的大门,王耀看不见亚瑟的样子,如果他能看见,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那个男人瘦削苍白,衬得脊椎和肋骨的轮廓特别明显。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光亮,死沉沉的就像一滩黑夜中的湖泊。
  那还哪有半点亚瑟从前的样子,从前的亚瑟不是这样,他的眼睛里总是亮晶晶的,闪烁着别人不敢直视的高傲和自信,宛如一只深夜里的猎豹。哪像现在,一举一动里都透着慵懒和死寂,好像整个人周围都弥漫着黑色的粉尘。
  
  但这才多久,也不过就是半年的时间,竟然就将那个飞扬跋扈的人变了一个模样。
  彼时王耀为臣,亚瑟为君,而现在王耀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上,亚瑟却沦为沼泥。仿佛一夕之间,他们之间的天平就不再平衡。
  
  王耀听着门内窸窣作响的声音,感觉就像喉咙里都被黏上了胶水,沾腻得难受。
  “亚瑟……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这句话就犹如一记闷闷的鼓响,亚瑟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离开?”
  他纳纳的重复着,纤瘦的手指猛的一抽。
  “去哪?”
  “哪里都好,离开这里就好,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王耀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听在亚瑟的耳朵里就开始嗡嗡的响。
  
  他几乎以为是王耀在开玩笑,或者骗他,又或者是阿尔让他来试探自己的。
  他竟然说出这句话。
  
  离开?多好笑的念头。
  
  这座宫殿多大啊,简直就是为亚瑟量身定做的囚笼,阿尔几乎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不就是为了把他关在这里吗?他还能去哪?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离开,在被阿尔关在地下室的那段时间里,他的确想过要走,离阿尔弗雷德,离阿斯加德,甚至离黑桃王国远远的。可是那时,他还不是那么恨阿尔,与其说恨,不如说是失望更多,所以他才会那样轻易的放下戒备,那样轻易的喜欢上,并且相信那个人。
  他不是没想过要离开啊,可是现在他真的是一点希望都不抱了,什么离开不离开,自由不自由,他都不再去妄想了,这种时候你才告诉他,让他离开?
  
  “你让我离开这里去哪呢王耀。”
  亚瑟楞楞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颗鲜红的戒指看起来是那样扎眼。
  “我什么东西都毁在这里了,早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他轻声说着,手指却抑制不住的开始发抖,他用力摁住发抖的双手,但瘦弱的肩膀却还是轻微的颤抖着。
  “你让我走,可是我能去哪里?还有哪里会是我的容身之所?”
  亚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抖,他一直瞪大眼睛看着,脑子里就像有无数个无法契合的齿轮,一边滚动一边发出咯吱咯吱的悲鸣。
  角落里的人偶察觉到亚瑟的异样,它从阴暗处钻出来,呆头呆脑的看着床上那十分脆弱的背影。
  然后亚瑟察觉到了,是因为他恨啊,他恨得已经不想再回到有阳光的生活里去了。
  就像一个亡命之徒。
  
  “我要他死,王耀。”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看着他死,死在我面前。
  
  王耀哑然,他楞楞的站在门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会是亚瑟说出的话吗?那个巴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捧到阿尔面前的亚瑟?
  映像中的亚瑟总是无条件的爱着那个孩子,那种宠爱甚至浓烈到异常,而现在他竟然想要那个人去死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内的男人不说话,但王耀依稀听得出他好像正在笑,笑声隔着厚重的门,变得沉闷而小声。
  “没发生什么,你走吧王耀,我不会离开的,我就在这里,挺好的。”
  王耀原本打算问的话也就咽在了喉咙里,他犹疑的站在门口,许久后又踢开脚边的守卫,自己靠着门坐了下来。
  
  “你就那么恨他?”
  “嗯。”
  
  黑发的男人沉默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烟斗,点燃了上面的烟草。
  淡青色的烟雾飘飘寥寥,模糊了男人的表情。
  “可是啊亚瑟。”
  他轻声说着,犹如叹息。
  “他很爱你啊。”
  
  门内的男人弓着背,笑声渐止。
  “我知道。”
  
  我知道他爱我,每次我睡着的时候他都会悄悄的试探我的呼吸还在不在,他老是怕他一个不留神我就死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谁叫他做了那么多恶心事,就连维多利亚都……
  谁叫我们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什么模样?就好像各自拿了一把弓箭,箭的那一头都死死的对准各自的心脏。
  
  亚瑟想着,手指攒紧了被子。
  “可我做不到就这么逃出去,苟且偷生的过一辈子。”
  “我不甘心啊,除了他的死我也想不到别的了,所以我只好盼着他死,死在我面前。”
  
  王耀蹙眉,他抖了抖手里的烟斗,猩红的火星闪闪烁烁。
  “你不该那么恨他,亚瑟,你忘了他本来就是不正常的。”
  亚瑟愣了愣。
  “什么意思?”
  王耀吐出一口白烟,回答他。
  “阿尔是铸魂的产物,他的身上没有流着任何人的血,他诞生的理由是你母亲赋予的,而这个理由就是你。”
  “从最开始你就该想到的,一个人对某个事物过于执念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你还记得十一年前的那个预言吗?”
  亚瑟的背影骤然一僵,似乎正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的记忆。
  “你一直以为预言里的‘东方迎来新生,朝阳中伴随着鲜血’是在说你,在指你身上的某个变动,但其实不是。”
  说到这里,亚瑟已经把王耀接下来的话猜出了大半,毕竟他也不傻,事到如今就算个傻子也能猜出那句预言是什么意思了。但他还是定格般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条预言说的是阿尔,他才是预言里为这个国家带来新生的人,而你已经被历史淘汰了。”
  “亚瑟,柯克兰氏的王朝已经结束了,而这一切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你明白吗?”
  所以王耀才选择了阿尔,他尽量在减小这个国家的损失,尽量以不开战的方式完成时代的过渡,否则一旦开战,这个国家就免不了内忧外患的命运。
  “至于阿尔,他本身就是一个有违常理的存在,他对你的感情大概多少都会受他本能的影响。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相识,只是你偏不听。”
  
  就像你把一颗罂粟花的种子误认为是玫瑰花的种子,悉心照料百般呵护,可它该是罂粟花就是罂粟花,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结出有毒的果实。
  不过是一段孽缘而已,偏偏两个人都走得太深。
  而这一切的主角此刻正佝偻着背,就像是一个坏掉的人偶,连呼吸的起伏都轻得可怕。
  
  后来亚瑟无数次记起这一天,大概就是这天,他和阿尔才正式走到了尽头。
  他依稀记得那天的夕阳红得就像血染的布,似乎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红的夕阳。
  
  “所以你是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定好了的?”
  亚瑟静静地问着,目光呆滞得可怕。
  
  “是。”
  王耀轻声回答。
  
  “那我呢……?”
  许久,亚瑟问道。
  “我算什么?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经历的这些事情,都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
  
  王耀不回答,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只是知道未来大概的走向,他知道阿尔会把亚瑟推下台,知道在不久的未来将会迎来战争。但这些枝节末叶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毕竟那是未来啊,未来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是一两句预言可以概括的。
  有时候王耀也会想,或许从一开始,从那个飘着大雪的那天开始,亚瑟没有把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捡回来,那现在一定就不是这样了。
  
  冥冥中就像有无数个巨大的齿轮,构成一个名为“命运”的机器,它的每个齿轮都无比贴合,毫无差池的朝着预定的方向滚动。而芸芸众生所谓的痛苦,所谓的绝望,通通都被碾压在齿轮下,仿佛是个一开始就打好草稿的笑话。
  亚瑟越想越觉得荒唐,他死死的抓着手下的床单,捂着肚子的右手颤抖得厉害。
  
  怎么能不荒唐呢?
  你看,他的这一生,似乎从小就没受到过什么爱护,除了自己那被人称之为“怪物”的母亲,没人愿意疼爱他。他的一生里沾满了仇恨,染满了鲜血,他一步一步的踏上那个孤独的宝座,强大而自负。
  直至他遇见了阿尔弗雷德,那个孩子的出现好像把一切都晕染出了色彩,那个孩子笑一下他就觉得好像把全世界捧给他都不够。但那个孩子长大了,他把所有之前赋予亚瑟的种种色彩都通通毁掉,他把亚瑟这个人重新打入黑暗的深渊,甚至把他置身于比黑暗更黑的地方。
  他的这一辈子是遇见了阿尔才有了颜色,不管是好的,不好的,开心的,绝望的,全部都纠缠在一起。
  
  可你现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句命中注定就打发了?
  
  亚瑟隐隐觉得嘴角有些疼,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犬牙咬破了嘴唇。
  他一点一点的弓下身子,像只虾米那样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保护起来。
  
  
  那阿尔对他的感情究竟算什么?
  他母亲所赋予的执念么?
  到头来他经历的这些破事算什么?
  
  ……这个孩子又算什么呢?
  
  亚瑟不敢想,因为那个结果太可怕了,他怕自己之前的种种都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话。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好笑了,在你最渴望救赎的时候,救赎迟迟不来。在你已经千疮百孔,腐臭发烂的时候,所谓的救赎又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找你,搞得就像你的痛苦根本不算一回事,它只是迟来了那么一点点。
  可都这样了,还要救赎有什么用呢。
   
  
  许久,亚瑟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仿佛这一瞬间就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王耀,我有孩子了。”
  
  门外的男人一瞬间怔住,他拿着烟斗的手差点就没拿稳,但他还是沉住气不说话。
  
  “他把铸魂给你吃了?”
  “嗯。”
  
  亚瑟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但人这种生物啊,很多时候人越是想笑,就越能憋出眼泪来。
  
  “我走不了了啊,带着这个孩子,你让我还能去哪?”
  
  王耀还想说可是,但亚瑟隐忍的声音从门的那一头传来,他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别再给我说这些了,我听着难受。就当你今天没来过吧。”
  
  王耀哑了哑喉咙,但最终还是垂下眼来。
  “不管怎样,我还是给你留条路。”
  他站起身来,黏熄了烟斗的火星。
  “我留一只信鸽在你身边,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了,就写封信给我。”
  
  门内的人不说话,王耀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
  
  “亚瑟,你已经被关坏了。”
  他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消失在了夕阳映射着的走廊里。
  随后门口的守卫醒来,空气里的烟味散去,就好像王耀这个人真的没来过一样,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仿佛这里依旧是个固若金汤的囚笼。
  什么都没有变,但又好像有什么变了。
  
  亚瑟有些浑浑噩噩的从床上下来,一直沉默着待在一边的玩偶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疑惑的叫了一声亚瑟,见亚瑟不理它,就跟在亚瑟的后面哒哒哒的跑。
  它看见亚瑟走到窗边,把沉重的窗帘放了下来,整个房间的光线一下子就昏暗下来,黑暗就好像一个深渊巨口,将亚瑟一点一点的吞噬进去。
  他拉着窗帘的布,将整扇窗户都遮了起来,唯独留了一条细细缝。
  然后他坐在那里,楞楞的看着窗外巨大的夕阳,橙光的光线透过那条缝照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眉眼特别深沉。
  
  
  不要去想,就那么保持现状就好了,他再也经不起任何变动了。
  
  
  
  
  
  阿尔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他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只是疲惫的摘下了王冠和领结就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向床边。
  他最近几天都没睡好,现在头疼得厉害,哪怕房间里比平时都还黑暗,黑暗到有些异常,他也没有注意到。
  直到走到床边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猛的伸手去摸。冷冰冰的床单,周围寂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也不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还有一瞬间就愣在床边的阿尔的心跳声。
  
  “亚瑟?!!”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慌了神,甚至连亚瑟还戴着锁链的事儿都给忘了。正要点灯,就听见窗户的那一边传来亚瑟的声音。
  “我在这儿。”
  
  阿尔这才发现窗户边还坐着一个人,房间里太黑了,又那么静,阿尔差点就没看见亚瑟居然还坐在那里。
  他跑过去,险些把两个人都绊倒在地。亚瑟也没想到他会那么激动,慌乱间抓住了阿尔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把手送开,就被阿尔抓住手臂一带,狠狠地抱在了怀里。
  锁链被带动的声音有些刺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你别吓我……别这样吓我了……”
  
  阿尔的声音有些发抖,听起来似乎心有余悸,换到平时亚瑟一定打心底里的觉得厌恶,哪怕他提不起那个力气来推开阿尔,也会冷冷的说一声放手。
  可是这次他没有,他只是呆呆的任凭阿尔抱在怀里,看着阿尔的背后发呆。他抬起手来,缓缓的抱住阿尔的背。
  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抱吧,他就是伸出两只手来扒拉着阿尔的衣服,就像在拉着一根救命稻草。
  
  “阿尔?”
  许久,他轻声喊道。
  
  抱着他的人还没有缓过来,只是抱着他的手特别紧,紧得亚瑟连呼吸都是压抑的。
  可亚瑟却笑了,隐忍了一整天的眼泪一下子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没有掉下来。
  
  他像是为了确认似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其他的情感,一字一句的在阿尔耳边说:
  “我恨你。”
  
  抱着他的人在听见这句话后反而平静下来了,缓缓的送开了怀里的亚瑟。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亚瑟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将这个脆弱的人环在自己的怀里。
  
  亚瑟都要以为阿尔会说什么“没关系,你恨吧”,或者“你恨我也挺好的啊”这种话,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沉默着,这种沉默反而显得更温和。
  眼泪啪嗒的一下子砸在了阿尔的衣服上,亚瑟死死的拽着这个人的衣服,两个人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拥抱着。
  
  
  这样就好,他只需要恨着这个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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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失踪一个学期的咖喱,抱歉开学以后就没有时间更文了,希望你们还记得我qaq
四十章其实没那么短,但是实在是太长了,所以我决定还是分个章节。
嗯……如果你还记得前面的剧情的话就继续看下去吧……
拖了那么久非常抱歉!!!

2016-07-09 85 /
标签: 米英A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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